2010年岁末,著名作家史铁生先生永远离开了他挚爱的人间。坐在轮椅上近40年的他,曾以一支笔教会我们思考,留下了很多饱含着思想火花的著作。这用汗水和心血凝成的文字,并未因作家的死而丧失价值。
一位几十年来一直在与病魔抗争的作家,一位正直的纯文学作家,他用残缺的身体通过自己悄无声息的写作,全凭文字的力量,就能够唤起人们如许的温情与怀念,实在是难能可贵的。我想人们之所以怀念史铁生,不光是因为他的文学,还有他的生命、他对生命的思考与所秉持的态度。他的代表作《我与地坛》表达出的哲思证明:史铁生的写作与生命已完全同构。
《法学教授及其夫人》是史铁生的第一篇小说,写得很伤痕很反思。从此,伤痕文学、反思文学、改革文学、寻根文学等文学流派纷纷登场,而名不见经传的史铁生也从浩浩荡荡的文学英雄中崭露头角,从伤痕派,逐步走向思考人生的心灵写作,直至有了自己卓然独立的风格。幸运的是,独特性是文学评价的重要维度。无论何时,史铁生都是极为独特的。这让他和他的文字最终能够穿透时间,并凭借着读者的喜爱而不朽。就像文学评论家雷达所说:“中国不缺作家,但唯独缺乏史铁生这类形而上的、甚至具有神性的作家。”
大部分人喜欢史铁生是因为《我与地坛》。当史铁生21岁的身体被命运的手摁着坐下来时,他的精神却出乎意料地站了起来。他站在一个足够高的高度,在20世纪90年代写出了一本到如今人们还耳熟能详的经典。这本书中有对生命的思考和礼赞,有对生活的直面和热爱,有代表着人类对苦难坦然的承认和勇敢的面对……史铁生把这些他用生命感悟到的宝贵东西传达给读者,那些对于生与死的全新理解,对自己母亲浓浓的感情,深深地震撼着大家的心,他用他的苦难提升了大家对生命的认识。
于我来说认识史铁生是他的《病隙碎笔》。“有三类神。第一类自吹自擂好说瞎话,声称万能,其实扯淡,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事并不鲜见。第二类喜欢恶作剧,玩弄偶然性,让人找不着北。比如足球吧,世界杯赛,就是用上最好的大脑和电脑,也从未算准过最后的结局。所以那玩艺儿可以大卖彩票。小小一方足球场,满打满算二十几口人,便有无限多的可能性让人料想不及,让人哭、让人笑,让翩翩绅士当众发疯,何况偌大一个人间呢。第三类神,才是博大的仁慈与绝对的完美。仁慈在于,只要你往前走,他总是给路。在神的字典里,行与路共用一种解释。完美呢,则要靠人的残缺来证明,靠人的向美向善的心愿来证明。在人的字典里,神与完美共用一种解释。但是,向美向善的路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,你再怎样走吧,‘月亮走我也走’,它也还是可望不可及。”
史铁生曾自嘲“职业是生病,业余在写作”,他的病最严重的时候,每天只能写几行字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他写出了《病隙碎笔》。假如他的身体和我们一样健康,会不会写出更优秀的作品呢?有些人要说,正是因为他身体的残缺,让他窥见了生命的圆满。正如《我与地坛》所言:“……孩子,这不是别的,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。”
从《我与地坛》到最近的《扶轮问路》,史铁生对生命价值的领悟,如果仅用“乐观”来形容是苍白无力的。他坐在轮椅上,早已参透人生、了断生死,俨然化境。惟其不幸,是以幸甚,与其说他是作家,不如说他是哲学家。
人为什么要活着?人的价值和尊严在哪里?人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?读过史铁生作品的人,大都能感受到其中浸润着深邃、高远的精神力量,这种力量就是对人类的终极关怀精神。在对这些形而上问题的思考和探索中,我们可以发现,史铁生对关乎人的生存的根本问题有着远远超乎其他作家的敏感,有着清醒自觉的终极关怀意识。“人类是要消亡的,地球是要毁灭的……我们的一切聪明和才智、奋斗和努力、好运和成功到底有什么价值?有什么意义?”在这个尖锐和直面现实的问题中,史铁生给出的答案是:过程。
在如今这个普遍追求娱乐的文化氛围下,史铁生探讨生命哲学,是孤独的。“他把文学分为通俗文学、严肃文学和纯粹文学三种,他追求的是纯粹文学。”刘庆邦说。知名批评家崔卫平则认为“他是少有的思想性作家,他的作品可以推荐给儿女,他是精神上的兄长,我们的加缪。”被誉为“中国的加缪”的史铁生代表了中国作家的良心和精神高度。他在承受和化解苦难之后用苍凉拙朴、意蕴深沉的文字表达出生命存在的坚实、明朗和欢乐,并点亮了他人的心灵之灯。
对于史铁生的离去,我没有悲伤,有的只是淡淡的惆怅。既然“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”,那么对于史铁生这样一个思考人生、超越死亡的人来说,他的离开并不需要我们的伤感。思考死亡的人的离去,固然是一个宿命,然而,对于宿命的思考,却使得史铁生早已完成了对于人生、对于死亡、对于宿命的超越。或许,在人生、宿命以及宇宙面前,我们的任何思考和语言都显得过于单薄。但史铁生却用他深邃的思考、超然的话语完成了精神对于肉体的超越,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在宿命和宇宙眼前人类的不屈和抗争。
史铁生之所以能成为无数人的精神支柱,就是因为他能从这种大沧桑大悲凉中坚强地走出来,他的文字能够引起悲悯者的共鸣,能够唤醒那些因伤痛而沉睡的心灵,我们离不开这样的坚强与温暖。
是的,只有铁,才能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永生;只有铁打的灵魂,才有可能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迸发出一个时代的最强音。
史铁生,一路走好。
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