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花秋月何时了?往事知多少!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这是南唐后主李煜(937-978)的绝命词《虞美人》。李煜一生传奇:七月初七生,七月初七逝;当过南唐主,做过亡国奴。后世的评价也是极多:懦弱之君、末路降王、绝代词人……平心而论,说李煜是绝代词人,他不失当行本色;说李煜是君主,他却是个失败的偶像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
其一,李煜先天缺少帝王的素质。
帝王的素质对一个王朝的命运有着极大的影响。李煜应该算是一个文人,超一流的文人。他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敏感的神经,唯独缺少政治家的脚踏实地、沉着冷静、励精图治以及爱憎分明。历史阴差阳错地让他继位了,可从一开始他就没想救亡图存。他在《即位上宋太祖表》中说道:“惟坚臣节,上奉天朝。若曰稍异初心,辄萌异志,岂独不遵于祖祢,实当受谴于神明。”他不敢称帝,连南唐国主的称号都不敢保留,而改称江南国主。见北宋使臣,他脱下天子独穿的黄袍,换上臣下着装的紫袍。北宋打了胜仗或皇帝、皇后生日,他奉上厚礼,认为“割地以通好,玉帛以示人”,是古今常事,“理固然也”。
其二,李煜长期沉溺于醉生梦死之中。
李煜从小“生于深宫之中,长于妇人之手”“性骄侈,好声色,又喜浮图,为高谈,不恤政事”。嗣位以后,虽然苟安于江南一隅,但依然是过着帝王的享乐生活。从他被俘前所写词里几乎全是男欢女爱、闺房之趣、宴游之欢的内容,可见一斑。例如:
红日已高三丈透,金炉次第添香兽。红锦地衣随步皱。
佳人舞点金钗溜,酒恶时拈花蕊嗅。别殿遥闻箫鼓奏。
——《浣溪沙》
日高三丈,春睡迟迟。金炉香火燃烧,眼前美女歌舞。喧天沸地的鼓声传得很远很远,在其他宫殿还能隐隐听到。日日在这种华丽而浪漫的温柔乡中长大的李煜,又偏偏生在动荡分裂的时代,他当不了英雄,难以保其社稷,只能是孱弱的君王。正如宋太祖赵匡胤所说:“李煜若以作诗工夫治国事,岂为吾所俘也!”(蔡绦《西清诗话》)
其三,李煜性格扭曲:阴柔有余,阳刚不足。
李煜没有继承他祖父的刚毅和武勇,倒是继承了他父亲李璟的柔弱和文才,加之后天花月春风的熏陶,使得他只会多愁善感、骄奢淫逸、填词谱曲、热心佛老,其他无所作为。金陵被攻破时,他本想自焚而死,干柴都已备好,可缺乏了勇气,放弃了死的念头。
李煜被囚以后,不但失去人身自由,而且生计维艰,再加妻子身受凌辱,所以他生不如死,似梦非梦,整日过着举杯饮酒、浅吟低唱以消愁自娱的生活。四十二岁时的李煜在他生日的那一天,想起了自己的一生,感慨万千,悲从中来,写出一首《虞美人》。此词引来宋太宗极大的不快,他当即送来毒酒,强令李煜喝下,李煜疼痛而死。
李煜之死,死得也冤!李煜风流半世、哀伤半世,面对巨变,把愁绪、痛楚诉之于词,可他忘记了“文能捧人,也能埋人”,忘记了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”,不想后果,只顾自己宣泄内心。所以,有人说李煜之死固然是赵光义所害,但与他本人以词贾祸也不无关系,是颇有道理。
李煜的愁和恨压死了他,也许,只有不愁不恨,才能自我解脱。然而,这些李煜做不到了。
一个人的心态,是由一个民族、国家的生存状态所决定的。当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时,唯一的办法就是宽容豁达,莫要心存仇恨,否则将增加对自己的伤害。可李煜不明白,所以只知道为相思而愁,为别离而恨。
历史,真是不可思议。说它无情却有情,说它有情又无情。它毁灭了一个江南国主,毁灭了一个南唐王朝,但也造就了一代词宗李煜,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美丽奇幻的传说,以及《虞美人》这样的绝命绝调。